桃之夭夭，灼灼其华。
之子于归，宜其室家。
— 题记
三月，屋前那株香椿树上，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交谈，飞走又飞来，一树嫩绿的牙儿在春风里慢慢舒展，看着，看着，我借着一缕春风的温柔，婆娑着母亲的白发，遥想还没成为我母亲的那个女人。
十八岁的母亲是江南水乡一个小镇上的一枝花，粗黑的两条大辫子垂在胸前，娇巧的面容，散发着挡不住的美丽，江南山水的灵秀精致着母亲成长的每一段路程。母亲是叛逆着的，她时常超出外婆的传统教育，“女孩家，针线活”，母亲拿起针线却是粗针大脚，针线横穿，常常受到巧手的外婆责骂，但母亲写着一手好字，那个年代，能进学校读书的孩子真是幸运里的幸运。在母亲的姊妹里只有母亲和小姨坚持把学上到不能再上为止，这是她这辈子最值的炫耀的事，十八岁的母亲，一个美丽和聪慧的女孩儿，怀揣一轮明月，明净着少女时代许多个梦想！
母亲在二十岁时遇到了父亲。那个特殊的时代，所有的事物都是特殊的，包括人类最崇高的感情—爱情，也会在某种特定的环境下，一夜之间迅速长成。父亲拉住母亲说：跟我走吧，我们去新疆，就这样她背着外婆跟着父亲到了新疆。
母亲和父亲赶往新疆的路上时，正值春天，当母亲看到一路荒凉的戈壁和大片大片未被开垦的荒地，像个庞大的巨人，母亲害怕了，那水灵灵的梦想，被狰狞的戈壁拧干了，然后，她在回头看看身边的这个男人，要一生相伴的男人，却觉得如此的陌生。那个不谈爱情的年代，人本能的那分感情也会在顷刻间叛离！母亲暗暗下决心：等挣够路费了，再回去—
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沿着一个方向，在某一片空地上停留。我就是在两个陌生的灵魂的交融中来到这个世界的。我不知道，我来的是不是时候，依稀记得，我是在母亲近乎唠叨的一句话“要不是因为你——”里长大成人的。
三十岁的母亲在当地已经是个很有成就感的女强人，她人长的漂亮，又有文化，当地民族老乡都说她是上海来得“阿亚来”（维语的意思是：下乡的知青），她当过村长，公社委员，人大代表，受到过很多种带着大红花的奖励，每当她工作忙，没时间陪我，我撒娇耍赖时，她总是一半慎怒一半怜爱的指着我的小鼻子说：要不是你，妈妈早就回老家了，当时我似懂非懂。直到一次，因为我的顽皮惹着母亲生气，而我却硬着头皮不认错，母亲竟然孩子般的在我跟前哭着说：“要不是有了你，我早就回家了，你竟然还这样惹我生气。”平日里我是很少看见母亲掉泪的，那次我震惊了，我回头看看，奶奶和爸爸还有大伯，他们的神情都在责怪我，我本能的跑到母亲跟前，给她擦去眼泪。我竟然转过脸愤怒的看着父亲，觉得是他没有照顾好母亲，父亲那一张棱角分明国子脸上，写满了无奈！我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一点，我不太懂的东西。
生活本身就是一种重复，包括苦难、理想和爱。
在父辈们的重复里，我们品读着岁月在家庭里留下的点点痕迹，时而也能感受到一对灵魂里的空虚和无奈。其实父亲也优秀，吹拉谈唱，诗文写字，在农村依然为数不多，但是他和母亲的灵魂却是两条平行线，一辈子不曾相交。用今天的话说，爱了就爱了，不爱就不爱，而在父辈们的嘴里，没有爱字，只有无尽的承受和与生俱来的责任。面对诚实着的土地，他们袒露着生命的根本，延续着自己，诚实的活着。于是，我常常想，是不是我在组合一场爱情，用我鲜活的稚趣在两个平凡人的生活里，着墨弄彩，突然会有种莫名的恐慌，似乎我要完整我人生的经历，努力的填补母亲曾经的空白！
人的生命就是这样一个过程，愿望一直会在一脉相承的血液里延续。
两年前的春天，我披上了洁白的婚纱。在一阵隆隆的鞭炮声里，母亲亲手把我交给了一身军装的他，而他也鬼神差使的给母亲敬了一个很严肃的军礼，那刻我激动的哭了，母亲却笑了：“傻瓜，哭什么——”
现在我真实幸福的生活着，努力试着让我的幸福能感染母亲那颗疲惫的心，感化她对父亲那份冰冷的爱。
一个狂风肆虐的晚上，母亲惊惶的给我打来电话说：刮大风了，你父亲出门还没回来！北方的春天，风说来就来，没有一点预告，第二天我从城上赶到乡下，在家门口，我听到，母亲哭着数落着父亲。我轻轻的推门进去，看到母亲红肿的眼睛，还夹着一丝的怨恨，这是五十岁的母亲，此时，像个不小心迷路，又被找回来的五岁的孩子……突然间，我明白了：相孺以沫的真诚，早已在陌生里扎根，在分分秒秒里渗透、相容，这仅仅是父辈们的生活么？不，也应该是我们现在的。
人的一生多像一棵树的一生。一树繁花，是风把花儿吹开，又是风把花儿吹谢，我是风么？又一个春天，我只能以风的名义，无声的滑过母亲的垂暮之年，轻轻的吻过母亲的额头，在那纵横交错的皱纹里，我截住为盛开的春天流淌的一滴清泪，贪婪的舔嗤着，甜甜的像一群蜜蜂在一枝盛开的桃花上留下的蜜。 |
